江西地名用字考证举例
江西地名用字考证举例
徐敏
内容提要：江西地名用字情况复杂，有同字而异义者，有异形而同义者，有字形与通行字形相同而音义全然不同者，有因俗字简化而本字隐没者，也有因古今读音变迁而影响地名用字者，其中多存古字古音古义，针对上述不同类别的地名用字，本文分别选取“里”、“广”、“墈”、“
关键词：江西地名；用字；考证
当前我国正在开展的第二次全国地名普查工作中，地名的专读音和专用字亟需进行深入研究，同时，在清理不规范地名和进行文化遗产保护时，也需要对地名用字展开研究，目前学界关于地名用字的研究成果已有不少，但江西的地名用字研究，还很薄弱。实际上，江西地名用字多存古字古音古义，寓意丰富，源远流长，其情形颇为复杂，有同字而异义者，有异形而同义者，有字形与通行字形相同而音义全然不同者，有因俗字简化而本字隐没者，亦有因古今读音变迁而影响用字者。欲更好地传扬江西地名文化，亟待加强江西地名用字研究，基于此，笔者选取若干例子，以点带面，以期引起大家对江西地名用字的关注。
一、里
里字见于地名，意义有如下几种：一是指里面、内里的意思，如瑞金地名中的“里背坑”、“里坊”等；二是指长度单位，一里等于五百米，如九江“八里湖”、宁都县“七里村”等，此外，江西地名中以某某里称者比比皆是，如奉新县地名“沙坪里”“坟石里”，峡江县地名“峡里”、“大里”，石城县地名“大坝里”、“大坪里”等等，这些地名中“里”字的具体含义是什么呢？
《说文解字·里部》：里，居也。良止切（lǐ）。《尔雅·释言》：里，邑也。《说文》训里为居，是民居的意思，民居座座比联排列，形成了“邑”，邑就是聚落的意思，这种聚落我们称之为里，南方多称里，北方多称村，所指对象是一样的。《周礼·地官·遂人》：“五家为邻，五邻为里”，以二十五家为一里，《风俗通义》：“五家为轨，十轨为里”，以五十家为一里，《尚书大传》：“八家为邻，三邻为朋，三朋为里”，则以七十二家为一里，《管子·度地篇》：“百家为里”，又以百户为一里，考诸典籍，里制因时因地而有所差异，但本义都是指民居比列聚集而成的村落，后世的里甲制度、里正之名都是由此引申而来的。《史记·汲郑列传》“黯耻为令，病归田里”，江淹《别赋》“离邦去里”，以及今日还活跃在我们口语中的“乡里乡亲”，用的都是里字的本义。
笔者曾见某地牌楼高悬“京裏”二字为额扁，此处“裏”字当作“里”。裏字从衣旁，《说文解字·衣部》：“裏，衣内也。良止切（lǐ）”裏本指衣服贴身的一面，我们常说的裏子、面子，用的便是裏字本义。作为地名，表示里居之义，不当用“裏”字。因为字体简化，里居之里与衣裏之裏合二为一，共用“里”之字形。日常行文，里居之义罕见，里外之义常用，导致里居之义为大众所忽。里字在现代地名中一字而多义，研究地名时需要区别对待。
二、广
奉新县地名志中收录了一条独特的地名：渣广。原文如下：“渣广：Zhāyán位于吟村东北1.5公里小山脚下。24户108人。清乾隆年间，阴姓从吟村迁此建村。”广，今读guǎng，指广大、宽阔的意思，为何地名之中读作yán呢？
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·广部》：广，因厂为屋，象对刺高屋之形。鱼俭切（yǎn）。简体字中厂读chǎng，是厰字的简化，换言之，我们今日通行的厂字本当写作厰，为了书写便利，借用厂的字形表示厰的意义。古文中厂本读呼旱切（hǎn），指岩崖下的山洞，人类尚未普遍营构房室时，常依此栖身。而广是指人依凭着天然的藏身之所——厂——而建造的房屋，“广”古文写作
三、
湖口县地名志中多见含“
《说文解字·山部》：巒，山小而锐。洛官切（luán）。顶部尖锐的小山，称之为巒（今简化作“峦”）。地名中的华
四、墈、堪、勘
江西含墈、堪、勘字的地名极多，如湖口县地名志收录的“周垄墈上”、“垄墈徐村”，但在附录的地名索引中二“墈”字都写作“勘”，进贤县地名志中有3个称“堪头”的地名、两个地名称“墈头王家”。其他地名志所收录含墈、堪、勘字的地名或释文中用到三字的也不少，现试论三者的关系；先看地名志对以上地名的解释：
垄墈徐村Lòngkànxúcūn明洪武年间，徐彬由本地土桥港迁居此地，因村处大田垄之上墈，故名。38户，139人。距水车港北0.5公里。
堪头Kāntóu志中称“因建村高土堪下头，故名。”
堪头Kāntóu志中称“因村背紧靠山堪，故名。”
墈头王家Kāntóuwángjiā志中称“因建村湖岸高堪边，故名。”
墈头王家Kāntóuwángjiā志中释义“因建村周坑山堪下，故名。”
堪头Kāntóu志中解释“因处湖岸边，地形较高，故名。”
综合以上地名词条，不难发现：三字在地名中含义相同，都表示地势突起、位置较高之处，“墈”、“堪”通用，“墈”、“勘”通用。
《说文解字·土部》：堪，地突也，口含切（kān）。依据说文，堪指土地突起之处，读kān，与进贤县所收地名音义一致。
《康熙字典·土部》：“墈，《广韵》《集韵》《韵会》并苦绀切（kàn），音戡，险岸也，俗谓土突起立者为墈。”按照《康熙字典》的诠释，墈读kàn，本指险岸的意思，但通俗行文用来指“土突起立”的地方，释音与释义皆与湖口县地名志所记录的地名契合。
《康熙字典·力部》：“勘，《广韵》《集韵》《韵会》《正韵》并苦绀切（kàn），堪去声，《说文》：校也。《玉篇》：覆定也。《增韵》：鞠囚也。又《集韵》枯含切（kān）音堪，能也。”
“勘”字《康熙字典》收录了两个读音：苦绀切（kàn）和枯含切（kān），有三个义项：一、校对复核；二、审讯囚犯；三、能够；三个义项与地名中所用的“堪”字意义毫无关联。综合字书与地名记载可知，表示地势高起之义的地名用字，其本字当作“堪”，俗字可写作“墈”，有时同音假借作“勘”。读音可读kān，亦可读kàn。
以上都是关于字形字义的考辩，而江西各地，方言不一，许多地方保留了大量古音，反映在地名之中为数颇多，遇到这类地名只有从古今音变的角度加以剖析，才能得其本旨，不至穿凿附会。试举例如下：
1、瑞金县地名志收录了一条地名“水督下”，乍一看，不明其意。原书释义曰：“水督下Shuǐdūxià系大队驻地，位于瑞林圩北偏东16公里较低洼（方言称水督下）的田墈上。13户，46人。陈孟莲从本地丁陂的窑下迁此建居7代。”
由释文可知，水督下属于方言地名，指低洼之地。而“督”字是监督、督查的意思，与“低洼”之义无涉。督字此处应为同音假借字，那么，表示低洼之义的本字是什么呢？
《说文解字·水部》：潴，水所亭也。陟鱼切（zhū）。
《广韵》：潴，水所停也。陟鱼切（zhū）。
综合二书可知：潴，读陟鱼切zhū，为水所停聚之地。地势低洼故周遭之水汇聚，潴的含义与“低洼”之义相因。字书读“zhū”而方言读“dū”，则是古今读音变迁所致。钱大昕在《十驾斋养新录》中论证了一条汉语声母演变规律：“古无舌上音”，即上古声母系统中没有“知”"彻”“澄”这组声母，中古声母属舌上音“知”“彻”“澄”的字，上古读舌头音“端”透”“定”。陟鱼切，中古声母属“知”纽，上古声母则为“端”（即汉语拼音中的d），故今日读“zhū”音而上古音当读“dū”，瑞金方言读“督”，正是上古读音的遗留。简而言之“水督下”当作“水潴下”，瑞金方言保留了部分上古音发音特点，将潴读作督，故而方言地名写作“水督下”。
2、瑞金县地名志收录了另一地名“上圩告”，书中解释得名缘由曰“村处冈面上方。此坑内大口小，形似一窑（窑方言称窖），故名上圩窖，同音演变。”
分析此处解释可知，瑞金方言窖、告同音，该地名本当写作“上圩窖”，为书写简便，取同音字代替，写成了“上圩告”。普通话中窖读作“jiào”，告读作“gào”，并不同音，为何瑞金方言中两字同音无别呢？这也涉及到古音流变问题：声母“见”（g）“溪”（k）“群”在清代以后分化成两派，与开口呼和合口呼相拼时仍读“g”“k”，与齐齿呼和撮口呼相拼时则读“j”“q”。《说文解字·穴部》“窖，地藏也。古孝切。”反切上字“古”属于见（g）母，窖字声母当为g，但因为反切下字“孝”读xiào，韵母以i开头，属于齐齿呼，见（g）母与之相拼，声母变而为j，所以普通话把窖读为“jiào”这是演变后的读音，而瑞金方言仍读“gào”，则保留了古音，这才形成瑞金方言中“窖”“告”音同，而普通话中“窖”“告”音别的局面。
除古今音变问题外，尚有一类常见的音变问题影响着地名用字，如同书所录另一个地名“楼开排”，书中解释，因为该地“位于庵下东北1公里形似楼梯（方言称楼开）山排上”而得名。楼梯，瑞金方言称之为“楼开”，开本是开门、开关的意思，与楼梯毫不相关，“开”在这个地名中显然也是借字，其本字当写作“陔”。
《说文解字·阜部》：陔，阶次也。古哀切（gāi）。
《玉篇》：陔，阶也，陇也。
陔是指阶梯的层次，也直接用来指阶梯。根据反切，其音本读作gāi，而瑞金方言读作“kāi”，这是因为g、k发音部位相同，只是发音方法上前者不送气后者送气，发音时很容易相互转变，在音韵学上，g、k同属牙音（牙音或称作浅喉音），g为见母，k为溪母，两者属于旁纽双声，读音上的互相转变称为旁纽双声近转，所以普通话读作“gāi”的陔字在瑞金方言中可以读为“kāi”，读音虽然转变，而本字仍当作陔。这种音变是影响方言读音进而影响方言用字的重要类型，在进行地名的相关研究时也须稍加留心。
限于篇幅，本文仅就若干江西地名用字进行剖析，挂一漏万，然通过此少许例证，犹可窥见江西地名用字的复杂性和丰富性。笔者以为，江西地名用字研究，需要系统地对全区域地名加以详尽的考察，要达到这一目标，江西地名的整理和诠释还有大量具体而微的工作要做，笔者抛砖引玉，希望更多研究者加入到江西地名用字研究中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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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作者：徐敏
本版主编：曾依婷
校对：王士珍
审订：伍晨嫣
由于版面问题，注释还请参看原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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